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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 破盟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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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風料峭,凍殺年少。

整個汴京在寒風中,卻是興奮的發抖。不知多少百姓交頭接耳,傳說狄將軍就要回轉京城。

早有很多人相約出城,守在路邊,只為先看狄青一眼。汴京城外,群情湧動,激蕩著這個還有些冷意的春。

風起夜落,有孤燈明滅,照耀著狄青滿是滄桑的臉。他坐在酒肆中,已經許久。在百姓出城迎接他狄青的時候,他早就無聲無息的入了汴京,悄然的坐在劉老爹的酒肆中。

酒肆一如既往的清冷,只有狄青一個食客。

劉老爹端上酒菜後,就坐到後堂,悄悄地望著狄青,那久經苦難的臉上,不知為何,有了悲涼之意。

狄青在燈下看著一封信。

那封信並不算長,可他看了許久。握著那封信的手,在燈影下,顯得有些顫抖。終於放下了那封信,狄青凝望著桌案上的油燈,喃喃道:“我明白了。原來如此。”嘴角帶分苦澀的笑。

信是郭遵托狄青交給郭逵的,可郭逵終究又把信轉給了狄青。

因為這封信,本來就是郭遵寫給狄青的。

郭遵為何要經過這般轉折?狄青本不知情,但他看過信後,已明白了郭遵的用意。

將那封信緩緩地放在火焰上,望著一團火光燃起,帶著飛灰而落,狄青松開了手,端起了桌案的酒杯,卻又放下。

韓笑悄然走了進來,低聲道:“狄將軍,鞏縣那面並無意外。”

“我請你幫忙查的事情,你查得如何了?”狄青問道,他望著閃爍的燈火,眼中有了迷離。

韓笑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卷遞給狄青道:“狄將軍請看。”

狄青攤開畫卷,借著燈火望過去,只見到那畫卷上畫著兩人,一人面容俊朗,赫然就像狄青。而畫像的另外一人,明眸淺笑,依稀有幾分飛雪的模樣。

狄青手持畫像的手有些發抖,凝望那畫像許久,這才問道:“你確定……這是段思平的畫像嗎?”見韓笑點頭,狄青澀然一笑。其實他問話的時候,就已肯定了答案。

他從未想到過,段思平竟和他如此相像。

是巧合,還是早有因果?

燈火一跳,耀亮了狄青的眼眸,宛如當初從瀑布中被沖出那一刻。那時候,他腦海中突然有分幻象,莫名的出現,他從未對旁人說過。他當初清醒後,其實就想找飛雪問問,可他終於沒有去問。

當那卷畫像出現在眼前時,再次勾起他的當初的記憶。混亂中,有清晰的畫面出現在他腦海……

那個如他狄青長相的段思平,跪在一床榻前,緊握著一女子之手,泣聲道:“飛雪,朕寧舍江山,也想留下你來陪朕。可是……”

那如飛雪般的女子望著他,嘴角帶分不舍得笑,可眼中帶著無邊的堅定和愛意,“思平,你我今生註定不能在一起。可我來生,一定會找到你。一定!”

段思平已泣不成聲,只是握著那女子的手,“一定!”

那時腦中的情景是夢是醒?若是醒,那人是段思平,他狄青又是哪個?若是夢,為何回憶時,竟如此清晰刻骨,銘心酸痛?

狄青望著那畫像,良久後才問道:“段思平身邊的這人,叫做唐飛雪?”

韓笑再次點頭,有些詫異地問道:“狄將軍,你為何要找這兩人的畫像呢?段思平的畫像找來倒還容易些,但和唐飛雪的畫像,只有一張,還藏在大理皇宮。若非大理皇帝知道我是狄將軍派來的,也不會把這畫像給我。”

“大理皇帝?”狄青喃喃念著,心中不知是何感觸,韓笑嘖嘖稱奇道:“是呀,就是你在青唐見到那個段思廉。世事無常,誰能想到他竟然登基做了皇帝。當年他勢單力孤,和個書僮前來青唐,也不知道做什麽,現在想想,恐怕是避難吐蕃,也可能是效仿耶律宗真之舉,明裏避禍,暗中聯系朝中重臣,這才推翻段素興。”

大理皇帝,眼下就是段思廉,當初狄青還在青唐城見過此人。

當初此人見到狄青,曾主動搭訕,和狄青解釋承天祭一事,可後來狄青再也沒有見過此人。不想後來段思廉在青唐時,朝中重臣相國岳侯高智升遽然發動政變,廢黜大理的天明皇帝段素興,擁段思廉為帝。

大理國小,朝廷皇帝的變遷卻也頻繁,不過大理素來與世無爭,朝中的變故也少被中原人知曉,韓笑受狄青所托,前往大理查段思平往事時,這才無意發現大理皇帝就是在青唐的那個書生。可狄青為何要韓笑前往大理查段思平的往事,韓笑是卻一無所知。

見狄青不語,韓笑道:“段思廉見到我後,對我倒很是熱情。我見他如此,就說想知道段思平的往事,他主動將這幅畫像拿來給我,還問我……狄將軍是不是和段思平很像?”頓了下,韓笑驚奇道:“狄將軍,我若不知道這畫像是段思平,真的以為畫地是你呢。段思廉還說……”見狄青望著燈火,好像神思不屬,韓笑住口。

狄青扭過頭來,問道:“他還說什麽?”突然想到當初見到段思廉的時候,段思廉和貼身的書僮望著他都有些訝然,書僮還低聲說,“公子,他好像……”之後段思廉阻止了那書僮,對他狄青很是親熱。

當初狄青根本沒有留意,可現在想想,那書僮可能想說——他狄青好像段思平的。而段思廉主動搭訕,顯然也是因為他很像段思平的緣故。

韓笑沒有留意到狄青的異樣,說道:“段思廉還說,他能有今日之帝位,還是因為和唃廝啰曾經私下談過一段話。至於什麽話,他不好說,不過是和狄將軍有關。他就是因為這段話,才起鬥志去推倒段素興。他還說,知道狄將軍以後肯定會幫助他,這才勇氣大增。他還托我向狄將軍問好。真是奇怪,難道說狄將軍你長得和段思平像,段思廉就認為你是段思平投胎轉世了?不然的話,你怎麽會肯定幫他?”

說罷哈哈想笑,可見到狄青鐵青的臉龐,突然感覺一點都不好笑。

甚至……還有些陰森!

見狄青還是不語,韓笑陪笑道:“狄將軍,我就是想開個玩笑,你不會認真了吧?”他看狄青抑郁,這才逗狄青發笑,不想無意之話,讓狄青滿是惘然。

狄青目光游離,沈默許久,突然問道:“韓笑,你信人有前生嗎?”

韓笑怔了下,雙眉鎖緊,不解狄青為何有此一問。可見狄青煞有其事,終於道:“我沒有見過,但古書的確有前生的記載,不知真假。”

狄青雙眉一挑,問道:“古書有過什麽記載?”他並不算太讀書,突然想起曾在左氏春秋度過一篇關於聲伯文,那文中說,聲伯做夢渡過洹水,有人將瓊魂珠玉送給他吃。聲伯不敢解夢,以為是不詳之夢。後來夢一解,人就死。

當初他見到這個故事後,只被範仲淹的批語所吸引,卻沒有過多想想這夢的含義。但他屢次似夢似醒間追憶起段思平和唐飛雪,讓他感覺到夢境的離奇,聲伯之夢是說不詳,那他的夢究竟是在說什麽?

韓笑聽狄青發問,沈吟道:“古書曾記載,鮑靚記井,羊祜識環。這算是前生的真實記載吧。”見狄青不解,韓笑解釋道:“鮑靚是東晉南海太守,在五歲時,對父母說本是曲陽李家兒,九歲墜井死,投胎到了鮑家。他父母尋訪李家,發現此事無誤。後此事被史官記錄晉書之中。而羊祜是西晉名將,事跡其實和鮑靚大同小異,他也是記得自己是鄰家李氏之子,早亡到了羊家。他還記得當年作為李家孩子,埋在桑樹下的金環,後讓乳母取回,當時人都驚奇不已。這事兒也記在了晉書之中。”

狄青聽了,喃喃道:“這麽說,真的可能有前生了……而我的……”話未說完,韓笑扭頭向酒肆外望去,狄青警覺有腳步聲,止住了話頭。

狄青聽力敏銳,遠勝韓笑,他晚韓笑一步發現有人前來,實在是因為心情激蕩的緣故。

才扭過頭去,就聞有幽香暗傳。見酒肆門前,燈火映照下,站著個穿淡黃衣衫的女子,女子秋波水漫,落在了狄青身上。狄青有些詫異,緩緩站起來道:“常寧公主,你怎麽會來到這裏?”

那黃衫女子正是常寧。

常寧輕移蓮步,走進了酒肆,低聲道:“妾身偶過此處,正有事找將軍,不想見將軍在此。”

狄青心道,“你一個公主,夜間來這偏僻的酒肆做什麽?”

常寧已在狄青對面坐了下來,並沒有立即離去的打算。韓笑見了,閃身出了酒肆。狄青只好坐下來,問道:“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?”

常寧秋波流轉,落在了桌面的那幅畫上,神情有些黯然,目光中又有些訝然,道:“這畫中是狄將軍和羽裳姐姐嗎?”

狄青一怔,見畫像中的唐飛雪明眸善睞,栩栩如生,倒真的和羽裳神情有些相像。

他見到飛雪時,都是留意到她的雙眸,幾次差點將飛雪誤認為楊羽裳。現在看來,畫中唐飛雪不但和飛雪相像,還有幾分神似羽裳。

一時間有些惘然,狄青搖頭道:“畫中不是我,是大理開國君王段思平和他的妃子。”

常寧凝望著那幅畫,心中古怪,也感覺段思平和狄青很有些相像。

狄青心中一動,突然道:“我就是聽別人說和他像,這才托人弄幅畫來。我倒感覺,段思平……像我的前生,不知道公主怎麽看待此事呢?”他不知道多麽艱難,才故作輕松地說出這句話來。說完後,一顆心懸起來,留意著常寧的神情。

常寧沒有聽說狄青口氣的激蕩,又去望那幅畫,等擡起頭來,狄青卻已垂下了頭。常寧幽幽一嘆,“前生來世,常寧不敢期盼。若真的有緣,只盼今生常見。”望著那沈默的漢子,心中突然想,“我見你一面,就要數年。可人這一生,有幾個數年呢?”

狄青也跟著嘆口氣道:“是呀,今生常見就是福氣。但我狄青……”他又想起楊羽裳來,卻不說下去,再次問道:“公主找在下,可有事嗎?”

常寧道:“最近朝中文武對狄將軍議論紛紛,不知道狄將軍可曾知曉?”

狄青搖搖頭,心道,“他們無論如何議論,都和我無關了。”

常寧不明狄青的心事,神色中有些忿忿不平,道:“狄將軍為國盡力,這次平定嶺南立了大功,以狄將軍之能任樞密使,絕對無可厚非,可那幫愚臣執意說不符祖宗家法,真讓人心寒。最讓人不解的是,龐籍龐大人也建議罷免你樞密使的職位……”

狄青見常寧少有的氣憤,反倒微微一笑。

常寧見了,問道:“狄將軍,你難道不生氣嗎?”

狄青只是搖搖頭,心中暗想,“龐籍當知道我的心思。唉……他知道提拔我為相一事,將我置在風口浪尖。我若為相,肯定難得善終,我若不為相,他們反倒可能會放過我。可我何必再看他們的臉色。”

常寧琢磨不透狄青的用意,一時間反倒不知所言。

狄青淡淡道:“多謝公主通信,其實很多事情我已知道了,我還知道,歐陽修大人也上書請求罷免我……他用陰陽之說說我有錯,把淮南水災算到了我的頭上。”

常寧怔住,吃吃道:“你都知道了?唉,我一直以為歐陽大人素來耿直,明辨是非,不想他也要參你。”

狄青心道,“常寧畢竟不知曉官場之事,也不知道歐陽修、龐籍上書之前,已知會於我。歐陽修雖把水災算到我頭上,但那不過是子虛烏有的事情,他畢竟說我‘武技過人,其心不惡,為軍士所喜,未見過失。’歐陽修其實也和龐大人一樣,想讓我離開這風口浪尖,給我體面臺階下罷了。他們還希望我……”

想到這裏,狄青道:“公主不必多想了,若無別事的話……”

常寧見狄青要走,突然想起什麽,說道:“等等……我差點忘記了正事,皇後托我給你一封信。”說罷從袖口取出一封信來,遞給狄青。

狄青大為詫異,不知道曹皇後為什麽給他信。遲疑片刻,這才接過信來。

常寧見狄青接了信,心中輕嘆,起身道:“狄將軍……那……我走了。其實我這次來,本來是找李國舅的,我聽說他經常在附近喝酒。”突然住了口,因為發現狄青臉色變得異常的蒼白。

常寧見狀,有些吃驚,忙問,“狄將軍,你怎麽了?”

狄青死死地盯著手上的那封信,信皮上只寫著五個字,“字喻狄將軍。”本無什麽奇怪之處。不過那五個字行筆若飛,黑字中隱現白絲。

終於從那五個字上移開了目光,狄青緩慢問道:“公主,這封信是皇後親筆所書嗎?”

常寧點頭道:“是呀,皇後最擅寫飛白體的。這字可好看嗎?”

狄青笑笑,可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困惑,“很好,多謝你了。”

常寧見狄青滿是心事的樣子,心中疑惑,可無從開導,悄然出了酒肆,上轎子前,回頭向酒肆內望去,見燈火下狄青緩緩坐下來,還是望著手上的書信。

那書信到底有什麽古怪,讓狄青如此?常寧心中有些不安,只想回轉後問問皇後。

常寧離去後,韓笑走了進來,見到那書信上的字體,也是吃了一驚。

字是飛白體,信紙是吉星齋所產。這和當年揭穿八王爺是兇手的那封信,並無兩樣。當初狄青、韓笑都為是誰寫的那封信困惑不已,但如今真相要揭開了,二人同樣的驚奇詫異。

寫信的人竟然是曹皇後?!

韓笑望著狄青,狄青只望著手中的那封信,緩緩猜開,看了半晌後道:“原來如此,我終於明白了……”他沒有解惑後的喜悅,反倒有種蕭索的感覺。韓笑雖說好奇心不大,但還是忍不住問道:“狄將軍,究竟是怎麽回事呢?”

狄青坐在那裏,望著那昏暗的燈火道:“這事情說來話長。韓笑,你還記得曹佾嗎?”

“當然記得。”狄青奇怪道:“他是曹皇後的弟弟呀。”

狄青澀然一笑,“可你我雖知道這個,卻都忽略了,他姓曹的……”

韓笑簡直不明白狄青在說什麽,曹佾當然姓曹,這有什麽被忽略之處呢?

狄青見韓笑一頭霧水的樣子,淡淡道:“你不要忘記了,歸義軍的後人本也姓曹。當年曹姓中人有一脈死守香巴拉,卻有另外一脈意見分歧,遠走他鄉後,我們就再也沒有去查他們的下落。他們後來去了河北,遠離香巴拉數千裏,只想忘記從前的記憶。”

韓笑看看狄青手上的信,心思飛轉,眼中突然露出驚駭欲絕的表情,“難道說,曹皇後、曹佾都是那些人的後代?”

狄青點頭道:“不錯,是以曹佾才會前往西北,尋求香巴拉之謎。不然他何以能直入沙州呢?”

韓笑那一刻的震駭不言而喻。

曹皇後本名門之後,祖父曹彬,是為大宋開國名將,和太祖趙匡胤攜手打下了大宋的江山。曹家自那後,在大宋輝煌無比,誰又能想到,他本是歸義軍的後人!

這好像匪夷所思,但認真想想,所有的一切卻又順理成章。

曹佾因為知道這往事,才會尋求香巴拉之謎解救之身,趙匡胤和曹彬關系極好,就算曹彬幾次犯錯,趙匡胤對曹家也是善待有加,是不是因為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的秘密。趙匡胤留下家法在太廟,神秘離奇,是否也因為香巴拉之故?

太祖也知道香巴拉?

就算是真宗,一心信神,執意追尋香巴拉,莫非也是因為隱約知道太祖的往事嗎?

韓笑想到這裏,感覺朦朧中,一切都有了清晰的解釋,可他還有一點不明白,曹皇後為何能揭開八王爺造反的底細?曹皇後對狄青說這些,所欲何為呢?

狄青卻不再多說,艱難地站起來道:“我出去走走。”將那封信遞給了韓笑道:“你看完後,就燒了它。莫要再給旁人來看,這件事,你不要再追下去,我來解決!”

韓笑接過那封信,見狄青走出了酒肆,迫不及待的展看一觀。只看了幾眼,雙手已劇烈的顫抖起來……

狄青出了酒肆,擡頭見繁星如火,月明似夢,長長的舒了口氣,喃喃道:“這樣的美景,就像個夢一樣了……夢醒後,才發現,很多事情,只有在夢中。怪不得郭大哥這麽選擇。”

他神色雖還有惆悵,但腰還是挺了起來,信步沿著長街走著,眉頭微鎖,顯然在決定著什麽重要的事情。

等路過郭府的時候,推門進去後,見房間內有燈火映出,微覺錯愕。眼下郭逵還在收拾嶺南的戰局,誰會堂而皇之的在郭府點燈呢?

不再多想,狄青推門而入,見燈下坐著一人,略黑的臉龐,肅然的神色。

狄青見到那人,倒有些意外之喜,上前幾步,臉上露出分微笑道:“包兄為何來此呢?”

來人正是包拯。

包拯見狄青入內,起身抱拳道:“在下來此……是想狄兄應該回來了。城外雖有繁華萬千,可那畢竟不是狄兄所喜。”他和狄青以兄弟相稱,就如當年一般,只論私誼,不像談論公事的樣子。

狄青心中微暖,知道包拯和他雖只是寥寥幾面,但相知甚深。“包兄深夜前來等我,當然是有話要說?”

包拯凝望狄青良久,說道:“朝中最近對狄兄多有詆毀,不過在下未發一言,不知道狄兄可會見怪呢?”

狄青笑著搖搖頭道:“包兄不言,已勝千言。在下感激不盡。不過那些閑言碎語,已不被我放在心上。”

包拯長嘆一聲,滿是遺憾道:“這麽說……狄兄心意已定了?”

狄青猶豫片刻,知道只有包拯看穿他的心思,緩緩道:“青本農家少年,出竄行伍,素無大志的。雖說也為兄弟百姓做了些事情,但今生本只為至愛一諾。我答應過她,不讓天下人小窺輕賤,做個她心目中的英雄。如今願望已了,再無憾事!”

這話他沒有對龐籍說,沒有對常寧說,甚至沒有對韓笑,獨獨對包拯說了。

他知道包拯知他,他也就無須隱瞞。

包拯澀然笑笑,心中暗想,狄青已心灰意懶,萌生退意,國之棟梁,終究要離去。若只是百官的流言蜚語,只要聖上支持,想狄青也不會如此。但最近流言甚囂塵上,恐怕是……

終於不再想下去,包拯道:“在下今日前來,除了想見狄兄一面,還想說說對當年案子的看法。”他說的是狄青卷入宮中兇案,張美人中毒一事。見狄青臉色有些異樣,包拯下定決心道:“當年那案子,其實極為簡單。不是狄兄撒謊,就是張美人大話。在下怎麽來查,百般尋思,都覺得狄兄根本沒有半分殺人的理由。這麽說……只剩下唯一的答案。”

狄青笑笑,似乎對這案子已沒什麽興致,“多謝包兄擡愛。”

包拯正色道:“我雖有結論,可一直想不通張美人為何要害狄兄。後來張美人中毒,這案子看起來另有隱情,我一時間也不敢輕下結論。這幾年來,我其實一直在想這個事情,但感覺若另有兇徒,殺人滅口定有動機和目的,可幾年過去了,並無人再對張美人不利。我感覺事有蹊蹺,寧可做會小人來推斷……”

狄青忙道:“包兄不用推了,這件事也不必管了。包兄的一番好意,在下心領。”

包拯正視狄青,一字字道:“我若還在查案,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絕不能信口決斷。但今日我來,是因為當你是朋友兄弟,因此這個推斷,我必須要說。”

狄青雙眸中隱有感慨,只是輕輕嘆口氣。

“我的推斷是,下毒的不是旁人,而是張美人自己!”包拯一字一頓,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。

室內靜寂了片刻,包拯本以為說出這個結論後,狄青會有所驚詫,不想狄青只是笑笑,“包兄斷案如神,在下很是佩服。”

這次輪到包拯驚奇,訝然道:“狄兄早知道這個答案了?”

狄青移開目光,悠然道:“其實我那天出宮後,就想張美人為逃嫌疑,這才服毒博取聖上的同情。不過我一直想不出她和我無冤無仇,為何會這般心思的害我?但我現在知道了。”

包拯怔住,忙問,“她為什麽害你?”

狄青轉頭望向包拯,誠懇道:“包兄,你是好人,百姓需要你這種好人。因此……有些關於我的事情,你不要知道太多。多謝你這時還為我考慮,你請回吧。”

包拯望著狄青良久,終於點頭道:“那好。狄兄……你保重。”他還想說些什麽,但終於舉步離開了房間,輕輕的帶上了屋門。

狄青聽那腳步落落的過了庭院,出了院門,緩緩的坐在了椅子上,喃喃道:“包兄,我不是想瞞你。可你真的不需知道太多的。”

他就那麽坐著,望著桌案的孤燈,不知許久,又有人入了郭府,到了房前,輕輕地敲了下門。

那聲音很輕,輕的有如雨打殘荷,秋日露落,輕微中,帶著分蕭瑟的冷意……

轎子悠悠,常寧坐在轎子中,一顆心也隨著轎子的起伏悠悠而動。

曹皇後給狄青的那封信究竟有什麽古怪,狄青為何看到那封信皮,就如此震驚?

常寧有些後悔,後悔為何不事前看看信的內容呢?如果看了,就不用如此憂心……但如果看了,或許更憂心。

轎子入了宮中,常寧已迫不及待,立即去曹皇後的寢宮。在宮外等了片刻,有宮女出來告之,曹皇後去見聖上,說常寧若來,請她等候。

常寧聽到,有些訝然。不詫異皇後去見聖上,而是奇怪曹皇後為何知道她今晚會來找呢?坐在殿中,四壁青燈,照得殿內有些淒清。

有幾分月色順著那雕花的窗子偷偷的照過來,像是要和燈火爭輝。

月色的參雜下,殿內更顯冷靜。

常寧順著月色望過去,見一輪明月皎潔的掛在天邊,而那明月中,隱有黑色的樹影。

傳說中,那有吳剛伐桂,有玉兔搗藥,有嫦娥思夫。傳說總是美好,常寧以往也很喜歡這些傳說,但今日見到,總感覺再坦蕩的月色下,似乎也藏著什麽秘密。

曹皇後好像也有秘密,而且是……很大的一個秘密。

心緒正亂間,聽殿外有宮女竊竊私語,常寧雖不想聽,但那聲音還是傳了過來。有一宮女道:“皇後怎麽去了那麽久,張美人不知道如何了?”

常寧微凜,她知道這些日子來,張美人身體日頹,趙禎整日留在張美人身邊,只怕張美人不行了。本來對張美人沒甚感覺,自從張美人涉嫌陷害狄青後,常寧更是不再和張美人言語,但一想到張美人若死,只怕趙禎對狄青更有隔閡,常寧很是憂心。

又聽有宮女道:“聽人說,狄將軍回京了?”常寧聽到狄青之名,更是留意,聽另外一個宮女道:“狄將軍不但回京了,我還知道,他今晚已被聖上招到宮中。聽說聖上為狄將軍慶功,還為狄將軍賜酒慶功呢。”

常寧心頭一震,霍然沖出去,望著那說話的宮女道:“你說什麽?”聽聞聖上賜酒,常寧不知為何,一顆心怦怦大跳。

那宮女見常寧臉色蒼白,驚嚇道:“公主,我說聖上擺酒賜宴,請狄將軍入宮了。”

常寧急道:“在哪裏?”

宮女諾諾道:“文苑閣。”

常寧聽了,顧不得再說,急急的一路小跑,向文淵閣的方向跑去。將近閣前,見四周有禁軍把守,常寧更是心驚。才要入閣,有人上前道:“長公主,這裏不能擅闖。”攔阻那人,卻是邱明毫。

常寧喝道:“你開封的捕頭,這麽晚到宮中做什麽,可是要造反嗎?”

邱明毫臉色不變,說道:“臣奉旨行事?請長公主回轉休息。”他平淡的語調中,有著絲絲入骨的冰冷。

常寧怒視邱明毫道:“你給我讓開。你若不讓,今天我就讓你人頭落地。”常寧素來平和恬靜,如此發火,實在是少見的事情。

常寧舉步前行,邱明毫本想阻攔,但見到常寧幾欲噴火的眼眸,心頭一顫,終於退到一旁。

常寧到了閣前,見廳堂燈火大亮,狄青果在堂中坐著,狄青對面坐著的正是宮中第一太監閻士良。

閻士良正起身滿了兩杯酒,狄青端起了酒杯……

常寧見狀,沖過去道:“狄青,酒不能喝。”她鬼使神差的沖到了狄青的面前,一把握住了狄青手。只感覺一顆心怦怦大跳,手心盡是冷汗。

狄青望過來,緩緩問,“公主,這酒為何不能喝呢?”

常寧解釋不明白,只感覺心中驚懼,見閻士良也望了過來,突然一咬牙,搶過狄青手中的酒杯道:“因此我要喝這杯酒。”

她舉杯就要喝下去!

她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沖動,但她心甘情願。

聽到趙禎賜酒給狄青,常寧第一個念頭竟然是……酒中有毒!她居然不信哥哥,不信那個越來越難測的哥哥。狄青有危險,可這危險,她說不出口。

酒到嘴邊時,她心中淒然中還帶分快意,她甚至希望,這杯酒是有毒的。

她不知道當年的楊羽裳是如何才在狄青心中銘刻下難以磨滅的痕跡,她卻知道,無論如何來做,在狄青心目中,只有楊羽裳一人。她為狄青而死,若能在他的記憶中留分清晰,她無怨無悔。

一只手伸過來,拿過了酒杯。狄青眼中也有分苦澀之意,道:“這酒不能喝。”

“為什麽不能喝?”常寧怔住,問的是狄青剛才問的話。

狄青端著酒杯,望著眼前的閻士良道:“這杯酒,本來是給閻大人喝的!”

閻士良臉色驟變,霍然站起,差點撞翻了凳子。他沒說什麽,可他的表情已告訴了所有人,他要說什麽!

閣外有寒光閃動。

狄青還是端著酒杯,目光投遠,其中有了悲哀之意,“閻大人,請帶我去見聖上,我有話對他說。”

閻士良額頭汗水滴落,嗄聲道:“說什麽?”扭頭向外望去,隱有畏懼之意。

狄青淡淡道:“我很久沒有和聖上閑聊了,他不會拒絕我的請求的。”拿著手中的那杯子,狄青嘆口氣道:“你若不帶我去,還是有人會帶的。你好好想想吧。”他言語很是平靜,可其中的決絕不容置疑。

閻士良看著狄青手中的酒杯,渾身顫抖不停。

狄青嘆口氣,已到了閻士良的面前,將手中的酒杯遞到他的唇邊。閻士良退後一步,終於道:“好,我帶你去聖上。”

狄青笑笑,喃喃道:“其實我知道,聖上一直在等我的。”

閻士良故作沒有聽到,有些顫抖的走出文苑閣。狄青跟在閻士良身後,常寧又在狄青身後。常寧見閣外早有禁軍把守,以為這些人會攔阻,不想邱明毫見狄青、閻士良出來,直如未見般。

只是在狄青等人過去後,邱明毫一擺手,眾禁軍跟在了狄青的身後。

眾人默默前行,宮中燈火通明,照得眾人如夜間的幽靈般。

等到了帝宮前,宮人宮女見到這般陣仗,都是驚惶不安。可見閻士良領路,無人敢問究竟怎麽回事。

閻士良立在宮前,讓宮人入內通傳,不多時,曹皇後竟從宮中走了出來。常寧大是詫異,就見曹皇後望了眼閻士良,又轉望狄青道:“狄將軍,聖上請你和閻士良進去一敘。”

狄青笑笑,舉步入殿。常寧才待跟隨,卻被曹皇後一把拉住。

帝宮內,冷冷清清。趙禎孤獨的立在床榻前,背對著狄青。床榻上,躺著張美人,雙眸微閉,似已熟睡。

趙禎望著床榻上的張美人,好像已經石雕木刻,聽到身後腳步聲停頓,也不轉身,冷漠道:“張美人死了。”他似是極力的壓制住悲傷,才能說出這平靜的幾句話。

狄青望著那床榻上的女子,沈默無言。閻士良站在不遠處,渾身抖動得如風中落葉,眼中更是埋藏著深深的驚懼。

這平靜下面到底是什麽驚濤駭浪,少有人猜得到。

“朕自幼就不自由,就算登基後,也不自由。”趙禎望著那床榻上的張美人,眼中有了深邃的痛楚,“以前有太後,後來有祖宗家法,再後又要門當戶對。朕喜歡王如煙,可她嫁給了別人。朕不想娶郭皇後,但她一直跟在朕的身邊。郭皇後去了,就是曹皇後,因為她是名門之女,文武百官都想朕娶她為後,就算範仲淹也不例外……”

嘴角滿是哂冷的笑,“朕要娶女人,總要征詢天下人的同意。因此張美人到現在還是個美人,連貴妃都不是。到現在,她去了,終於去了,你們是不是很開心?”霍然轉身,趙禎望著狄青,眼中已滿是紅絲。

他就那麽的盯著狄青,一字字道:“難道朕身為天子,大宋九五之尊,就不能為喜歡的人做點什麽嗎?”

狄青臉色平靜,目光冷靜,他那一刻,靜得和冰一樣,“當然可以。”

趙禎似乎沒有意料狄青這種答覆,怔下才道:“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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